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菊次郎的夏天不幸的人,一辈子都在治愈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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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野武有一张无法被定义的脸。早年出车祸导致半边脸面瘫,当他微笑的时候,一边脸冷硬不动,另一边唇角勾起弧度,冷血与幼稚,肃杀与温柔,同时兼具完全相反的两种特质。一如他的电影。

作为导演,北野武最独特的标签是暴力美学。电影天皇黑泽明赞美过他的黑帮片拍得很“干净”。

《菊次郎的夏天》是个例外,没有暴力,甚至可以说,温柔得一塌糊涂。我在很多年前看过这部片子,那时把它当做普通的喜剧公路片,日本版的《人在囧途》:一个流氓大叔带着小男孩去找妈妈,一路上闹出各种笑话。

二刷之后,结合北野武少年时父爱缺席的经历,我突然看懂了北野武在电影里没讲到的内容,那是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爱与痛,是冰山之下汹涌的暗流。

记者问北野武:“菊次郎是你父亲的名字吗?“

北野武答道:“是的。生前好象和他没有说过话的记忆。可是现在回想起来,他真的有点寂寞。这一次的电影主题有点像扫墓孝亲的感觉,这也算是供养。”

幸福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,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。北野武就属于后者。《菊次郎的夏天》是北野武创造的童话故事,他在故事里治愈自己的童年创伤,和去世的父亲达成和解。

一、正男被抛弃的处境,是北野武孤独童年的折射

电影开场前12分钟里,正男低着头的特写镜头重复了五遍。他为何低头——

奶奶提到他的父亲出意外而死,母亲为了养活他外出打工;同学要和家人去海边旅游,在楼下和他道别;偌大的操场,只有他一个人踢球。

在不同的场景切换,是为了说明同一件事:正男是被抛弃的孩子。父母和好友,亲情和友情,都处于缺席的状态。

不论是室内还是室外,色彩和光线都很阴暗,衬托出正男孤独的处境和黯淡的内心。

活在一座孤岛上的,不仅仅是正男,还有北野武。

在北野武的记忆中,他从未和父亲菊次郎有过交谈。菊次郎每天下班就去酒馆,喝得烂醉如泥。一到晚上,北野武听到父亲开门的声音,立马躲进房间里,不一会儿,外面就传来掀桌子的声音和母亲哭喊的声音。

“老爸像个原形不明的怪物。像人们传言里,藏在洞窟湖底,有人接近便会现身,但从来没人见过的怪物。因此,当我看见他掀桌时,就有种’怪物终于现出原形‘的感觉。”

武志红说过,在孩子的童年时代,父母最应该给与孩子的是爱和自由。这两样,北野武都不曾拥有。

父亲在家只做两件事,喝酒和打母亲。而母亲是控制欲很强的虎妈,北野武生性调皮,母亲却想尽各种办法让他把心思花在学习上。

成年之后的北野武,心里始终住在一个不曾长大的孩子。他醉酒飙车,打砸杂志社,痛殴记者,即使当时他已经是大导演,却全凭意气行事。

为什么他始终无法成熟?因为在童年时期,没有父亲的教导。父亲是权威的象征,适当的管教能够让孩子懂得敬畏规则。父爱缺席,无人管束,导致北野武内心从未成长,一生都在挑战规则。他的为人,他的电影都贯穿着一种叛逆的气质。

心理学上有一个理论,孩子之所以会叛逆,是为了引起父母的注意,想要父母看到他,关心他。然而,直到父亲去世,北野武都不曾拥有父亲的爱。

从童年就缺失的东西,他用了一辈子去寻找。

53岁那年,北野武拍了《菊次郎的夏天》,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大人和小孩,同样出身于残破家庭的被抛弃者,彼此靠近,相互取暖,生出父子般的感情。

因为这部电影,北野武内心的空缺终于填满了。

二、片中的流氓大叔,是北野武现实父亲和理想父亲的结合体

在北野武的随笔集《菊次郎与佐纪》中,提到父亲一有钱就拿去买烟买酒,偶尔也买些巧克力和牛奶糖,藏在橱柜里,从来不和孩子分享。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,偷偷把北野武姐姐养的鸡杀掉了,炖成了鸡汤。

身为父亲,却担不起身为父亲的一丁点责任。行为举止,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,只想满足自己的欲望,不考虑家人的感受。

这样的父亲,其实就是电影里流氓大叔的原型。

流氓大叔把妻子给他的旅费拿去赌马,几乎输个精光。还威胁正男把钱拿出来,不然就把他卖掉。吃饭的时候,一个人在饭馆里大快朵颐,却把小正男丢在门口。

流氓大叔举止蛮横,一副“我是流氓我怕谁”的模样。架子摆得十足,实际上却是纸老虎,怂的一逼。

这种前后反差的喜剧效果,是北野武从父亲菊次郎身上学到的。

父亲喝醉酒就成了暴力狂,但是他的暴力只针对家人,在外面他是胆小而卑怯的人。在路上遇到美国大兵,点头哈腰,毫无尊严。被狗咬了,拖着脚进屋,一路喊“痛死了”,一副蠢样。

“我生平第一次知道,平时爱摆架子的家伙,一旦失态、出丑,特别好笑,那是闹笑话的基础。”

北野武刚出道是做漫才(相当于相声),他把父亲出糗的场景写成段子,逗得下面的欧巴桑哈哈大笑。电影里有一幕,也是关于出糗:

流氓大叔带着正男在嘉年华上玩游戏,老板说只能拿小漏斗舀鱼,流氓大叔非要拿个大碗。

老板叫来了一群兄弟,要揍他。刚开始,他还强撑着放狠话:“你敢碰我一根头发,我让你全家好看。”

下一秒,镜头一切,大叔鼻血直流,弱弱地求饶,”我有个孩子的,别再打我了。“

外强中干,这样的性格源自父亲菊次郎,被北野武挪用到流氓大叔身上。

现实与电影的重叠,还有很多。比如父亲唯一一次带北野武去玩,是去海边,父亲非要逞强去游泳,结果差点淹死。父亲背后有工匠风格的纹身。这些片段都被北野武拍进了电影里。

大海,对于北野武来说,有特别的意义。

电影开场有一幕,正男很羡慕地看着同学上了车,他们一家人要去海边旅行。

正男的孤独,和别人的幸福美满形成强烈对比。

后来,正男发现妈妈重组家庭,还生了一个小女儿。正男非常伤心,于是流氓大叔带着他去海边,还抢来一个天使之铃,笨拙地安慰正男说,只要摇一摇,就会有天使出现。

天使虽然没有出现,但是大叔陪着正男啊,陪他去了最想去的海边,陪他玩一二三木头人,陪他走过夏天最美的旅程。其实大叔,就是那个天使啊。

什么是父亲所能给与的最好的东西?陪伴和爱。这是北野武对理想父亲的定义。他把自己童年里没能到的温暖,在电影里,统统都给了小正男。

三、童年的创伤,在电影里治愈:夏天该很好,你若尚在场

父亲去世之后,北野武从柜子里找到了一个小纸条,上面写着父亲的名字,歪歪扭扭的。父亲生前,总是被母亲嘲笑没文化,连名字都不会写。不知道时候,父亲躲在没人的角落,努力地尝试着写自己的名字。

前半生已过,北野武突然理解了父亲的自卑。一个小人物,穷,没本事,被老婆和孩子嫌弃。他试图想要活出个人样,只是无能为力。

他终于原谅了父亲。

说到底,父亲也是个可怜人。

父亲是个弃儿,北野武在随笔中提过,自己成名之后,也没有什么父亲的亲戚找上门来。父亲也是在情感缺失的环境中长大,他也不懂得如何当一个好父亲。

心理治疗师苏珊·福沃德在《原生家庭》中写道:

“当你将有毒的父亲拉下神坛,让他们回归凡人姿态的时候,当你找到勇气实事求是地看待他们的时候,你才能在与他们的关系中实现力量的平衡。“

年过五十之后,北野武回忆起父亲在世时是经常对他笑的。他帮父亲刷油漆时,去居酒屋接他回家时,父亲经常对他咧嘴一笑。

那些被他遗忘的,零星的温暖,被他在记忆里重新翻找出来,拍成了《菊次郎的夏天》。

流氓大叔第一次对正男微笑,是在海边。两个孤独者对彼此打开心扉,手牵着手,一起走向回家的路。

在电影里,流浪词人讲过“北斗七星”的故事。

村里闹旱灾,小女孩为了拯救妈妈,一个人外出找水。她在半路上遇到一只将要渴死的狗,给了它水喝。她手里的木水斗,变成了银水斗。

即使自己没有得到爱,也要带给别人爱。这是北斗七星的寓意。是流氓大叔之于正男的意义。也是这部电影之于北野武的意义。

北野武在书中写道:“我认为,一个人是不是长大成熟,要从他对父母的态度来判断。当你面对父母,觉得他们’好可怜‘、’真不容易‘时,就是迈向成熟的第一步。一把年纪,还把’不能原谅我爸’挂在嘴上的人,充其量只是个小鬼。“

在海边,有一个升镜头,菊次郎和正男牵着手,镜头慢慢往上推移,天空中密布的阴云驱散了,露出干净明朗的蓝色。

夏天该很好,你若尚在场。

或许,这是北野武想借由电影,向父亲说的一句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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